火焰随风摇曳，没有再添加燃料的火堆正在逐渐烧尽。
萝尔德和欧文背靠着背，相隔两件衣服。
“……”
“……”
两个人都没有说话。
陷入黑暗的世界，仿佛只有这一片光亮才真实存在，仿佛只有背后那一丝触感才算是真实，仿佛只要一开口、一移动，这份真实就会消失无形，堕入无边无际的虚无之中。
今天还不是第三十天，自因斯佩中心射入天空的光柱依然存在着。到了夜晚，那束光柱会变得像月光一样悠远深沉。
今天是萝尔德来到因斯佩第二十八天深夜，营地召开了选出下一个牺牲者的讨论大会，会上，几乎浑身上下都被鳞片覆盖了的萝尔德毫无疑问地被选中成了牺牲者。
不对，也不能算是毫无疑问。
就在大家为了保险起见准备先控制萝尔德的人身自由的时候，欧文率先一步发难，打了他们一个措手不及把萝尔德从营地劫走了。
如今，暂且摆脱了追兵的两人，正在一栋早已废弃的民房中休息。
他们背靠背坐在只剩灰烬的篝火旁边，两个单薄的背影互相紧贴着在从天空中洒下的白光中拖出了一道长长的影子。
“萝尔德是犯了什么罪才会被送进这座监狱的呢？”
“嗯？”
是什么罪呢？哦对了！
“我和贵族的园丁起了冲突，不小心杀了人，那个贵族本想当场杀了我，结果还是被我逃到了士兵守卫处。”
“你这算是……自首？”
“嗯，至少在我被审判之前他们会保护我的人身安全，事实上也的确如此，虽然我最后还是被判了死刑就是了。”
“那还真是尴尬……”
“你的感想就只有尴尬吗？”
“额……”
“呵。”
萝尔德轻笑了一声。和欧文的对话总是会这样没说几句话就话题终结，两个人都是不怎么会说话的类型，这样的两个人在一起当然更加不会有什么良好的话题。
“嘿嘿……”
但是意外的，他们都很享受这种感觉。
既孤独又不孤独的感觉。
“那你呢？为什么会在这里？”
“我啊，本来是接了一个保护雇主的任务，没想到那次行动就一个彻头彻尾的陷阱，就是为了抓住我们这些雇佣兵而设下的陷阱。”
“陷阱啊，看来你们很出名啊！”
“那可不是吗！当时和我一起被抓的还有几个同伴，他们都各自被判了刑，只有我最严重，直接判了死刑。结果你猜怎么着，最后他们居然没杀我，不仅把我送来了这里，还把刀还给了我。让我想想那是多久之前的事情了……”
欧文仰起头思考了起来，仿佛那真的是十分十分久远的过去的事情了。
“已经一年了吧。”
“是你来这座地下城一年了，还是你被抓住一年了？”
“当然是被抓住一年了。”
“这样啊……”
“……”
“……”
对话又终结了。
不知道该说什么的两人，陷入了诡异的寂静之中。
要做什么呢？
在这种环境之下，这种境况之下，这种情况之下……要做什么呢？想着想着，萝尔德缓缓起身从地上站了起来。
“萝尔德？”
“为什么……要帮我？”
“为什么……要帮你吗？”
欧文转过了身，也跟着从地上站了起来。
“为什么……要帮我呢？”
“……”
“我们只是素不相识的两个人，算上今天只能勉强说认识了二十八天，但是营地里其他的那些人，可是你实实在在患难与共的伙伴。”
“……”
“每个月选出感染最严重的人当牺牲者也是大家一起定下的规矩，既然我来到了这里，那么我自然要遵守这个规矩，而如果我不遵守规矩，被排除出团队之外也是正常的事情，就结果来说，不论如何我都应该作为牺牲者跳进那里去吧。”
说这话的时候，萝尔德把脑袋伸出了门口望向远方。
说远不远说近不近的那里，是核心的所在地。
“所以说。”
她回过头，两手背在身后自上而下凝视着欧文：
“为什么要帮我？”
“那当然是因为我看不惯那些家伙好久了！明明只是一群没有本事的罪犯居然自以为是地决定别人的生死，我跟你讲哦，从我来这里之后的第一次表决开始，我从来没有投过票——”
欧文一脸讪笑，用略带自豪的语气说出了自己的理由。然而听了这话，萝尔德脸上面无表情。
“就这样吗？”
“嗯？”
“你是因为‘不喜欢我的敌人’而救我，是这样吗？”
“萝尔德？”
“原来如此。”
萝尔德忽然转身，毫不犹豫地想要从屋子里走出去。
然而她的左脚才刚跨过门槛，手臂就被来自身后的一只大手给抓了个正着。
寂静。
“刚才是开玩笑的！”
寂静。
“真正的理由……怎么说呢……当然是因为喜欢。”
依然是寂静。
“如果非要用你那种句法的话，我是因为，‘喜欢他们的敌人’所以反对他们，这样才对。”
“喜……欢？为什么？”
“为什么……”
欧文不知道应该怎么回答这个问题。为什么而喜欢这种问题，到底谁才能回答出来啊？他唯一知道的就是，在二十八天前第一眼看到萝尔德的那一刻，他的心就已被她死死得牵住了。
那是和喜欢从小一起生活长大的洛尔萨德完全不同的另外一种喜欢。
“……”
萝尔德忽然提起另一只手按在了欧文的手背上，往下轻轻一推把他从自己的身上推了开去。
“萝尔德？”
“就算是……这样你还……喜欢吗？”
披在身上的衣服沿着肩头滑落，萝尔德的身子一半笼罩在白光中，另一半陷入深沉的黑暗里，手臂、胸前、大腿上到处都是的鳞片闪闪发光。她的身姿在闪烁的光芒勾勒下，表达出一份异样的美感。
“……”
欧文咽了口口水。
唾液被推下喉咙的声音，在安静的夜晚十分清澈响亮。
火焰随风摇曳，火苗越来越小，最终不可避免地熄灭了。
“……”
“……”
火焰熄灭，世界堕入了黑暗，然而却没有两人想象中那样的黑暗。
萝尔德抱紧了手臂，微微发抖起来。火焰熄灭主要影响的并不是光照，而是气温。夜晚的因斯佩非常寒冷，冷到一大清早总是能够发现室外结着一层冰霜。
更别说她现在没穿衣服了，遍布身体的鳞片也完全没有御寒的功能。
“你在……发抖吗？”
“嗯……稍微有点冷……”
“的确啊，虽然我不是第一次了，但是因斯佩晚上还真是冷得要命呢……”
“嗯……光听你们嘴里说，真的难以想象居然会这么——”
萝尔德瞪着眼睛，忽然被欧文抱进了怀里，正准备说出口的最后几个字也就此湮灭在了口中。
身上传来的是来自另一个身体的温暖。
“我喜欢，就算是这样，我的回答也依然是喜欢。”
“……”
微微颤抖，随后归于平静。萝尔德的身体放松了下来，两行温热的液体顺着脸颊滑落。她的嘴角终于浮起了微笑，脑袋一低搭在了欧文的身上：
“我也……所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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